芦淼×岳胜 《上海往事3》
皖南事变后,芦淼更是忙得脚不沾地,岳胜从前还能劝他一二,现在只能眼看着芦淼日渐憔悴。
夜里十二点整,芦淼的书房依旧亮着一盏台灯,他不说话,岳胜并不会出口打扰他。突然,芦淼从密密麻麻的账目里抬起头。
“岳胜,跟了我这么长时间,你知道我最讨厌什么吗?”
他打算盘时时常会皱着眉,此刻却眉眼舒展开,和他开玩笑似的,流露出一点意气风发。
“你……”
“我知道你讨厌劝和……”
芦淼笑着对他点点头,几乎是用鼓励的神情看着他。
“还有吗?”
犹豫几秒,岳胜朝着他手旁的算盘努努嘴,又昂了昂头,脸上甚至有点挑衅的神色。
“还有你的算盘。”
芦淼看着他,并不意外,只是眼睛里又多了些笑意。
“为什么这么觉得。”
“哪有什么为什么,你喜欢算盘还会天天皱着个眉头呐。”他嘟嘟囔囔地说,反倒像是在抱怨。
听了他的话,芦淼反倒沉默了,他又把眼神粘在了账本上。
岳胜看着他的反应,无措地看了看脚尖,他肯定是自己说错了话。
“我处理完手头的事还有一会,你不要陪我干耗着,先去我的床上躺着休息。”
芦淼低下头,又朝他嘱咐一句。
“不行!万一……”
“我还不至于要派人刺杀的地步,岳胜。”芦淼好笑地看着他。
说不过他,岳胜只脱了外套,转身在芦淼的单人床上局促地躺下。
芦淼:“被子呢?”
岳胜又同样局促地撑开了被子,看起来宁愿被冻着似的扭捏。
因为他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香气,岳胜隐蔽地摸了摸衬衫的内袋,一方布料名贵的手帕安静地躺在里面,给了他一种莫名的慰藉。
岳胜准备闭上眼时,芦淼的声音打破了房间的静谧。
“岳胜,有时我也羡慕你,你在前线呆过很久,心胸开阔,无所顾忌。我反倒是身陷囹圄般不得自由,我讨厌成天同这些数字打交道,也不喜欢整日在心口不一的人之间斡旋,但这些事情总要有人做,联合抗战,究竟会是什么时候的事呢?”
他的话更像是深夜里偶尔才流露出的脆弱,这点脆弱让岳胜敏锐地捕捉到。他明白过来,芦淼不是为了自己的话生气,他可能只是,只是太无助了。
他已经怀揣着革命的火种走了太久,而所有的火焰,即使再温和,也会灼伤人。
“等上海的几方势力刀尖都一致对外的时候,我,我带你去前线看看,到时候……到时候你会知道你的算盘和说和有多重要。”
芦淼抬起头来看着岳胜,那是一双很年轻的、跃跃欲试又充满希望的眼睛。
“好。”
“快睡吧。”岳胜终于闭上眼沉沉睡去。
不管是一诺千金还是空头支票,他们暂时都不想惊扰这样的美梦。
次日,芦淼、岳胜和邱宗陵按时到达同双车、笑面暴早已约好的地点。
芦淼明面是为若水和屠先生的两方势力调和,但主导权并不在他,两方人马都蠢蠢欲动。
“惊蛰!惊蛰……”
一声尖利的喊声划破长空,三人同时起身,却只见那声音被船帮的人生生截断。
芦淼终于开口:“惊蛰,就是说我方被崛起了至少十个以上的站点……”
双车难堪地闭上嘴,短暂的沉默后,笑面暴再也按捺不住。
“给我打!”
岳胜闻声便抄起凳子向对面砸去,护送着芦淼和邱宗陵上楼。
“宗陵,发报!明码,惊蛰!”
他刚回头,便被一个黑洞洞的枪口挡住——邱宗陵已经不再掩饰。
“砰”
岳胜终于解决了一楼的人转身上楼,没进门就被邱宗陵用枪打中腹部。
“一起死?”
芦淼此时脸上竟有些得逞的笑意,他解开西装衣扣,露出那颗手雷。
趁着邱宗陵愣神的功夫,芦淼扶起岳胜逃到了二楼窗台,留下一路的血迹。
岳胜:“引爆手雷,几条街的人都听得到,这就是信号!”他气喘吁吁地用手捂住了腹部。
芦淼却摇摇头,“邱宗陵叛变,情况太不对劲,赶尽杀绝绝不是情报行的搞法!”
“你一定要活着出去!告诉青山,我会按最坏的情况处理!”
芦淼已经扶起岳胜走到窗台边,而岳胜终于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。
岳胜几乎是在挣扎。
“我的任务是保护你!”
“你我都是种子,有种子才有一切!”
芦淼已经是大汗淋漓,他眼神决绝地看着岳胜,不再犹豫,终于将岳胜推下二楼。
楼下是闲置着的杂物,为岳胜缓冲了撞击,他随即滚到地上。
芦淼看着岳胜痛苦地蜷起身子,又挣扎着要站起来。他看着这个已经能独当一面的年轻人踉跄的身形,欣慰地笑起来。
岳胜已经痛出冷汗,他又深深地向芦淼的方向看了一眼,他看到芦淼笑着轻轻地说了句话。他听不清,但一瞬间便懂了。
“送死的人来了。”
“送死的人来了”,岳胜不再踌躇,转身跑出巷子,眼睛被眼泪糊得几乎看不清道路。
他知道,刚才那一眼,会成为他们仓促的永别。芦淼会被势力更强大的屠系带走。
然后。
然后就不会再有然后。
芦淼的坚韧会支撑他熬到刑讯折磨的最后一秒。而岳胜,甚至不会见到他的尸体。
做他们这一行的很少敢说再见,却总在一瞬间意识到他们永远不会再见。
“我要保护的芦淼,永远不会再见了。”
他终于跑出了长巷。
岳胜此后的记忆都已经模糊,他行尸走肉般传递了消息,便被同志强制带去包扎。
没过几天,芦淼终于失踪。而岳胜又回到他们的据点,取出重要情报。
他始终提醒自己,别总像个小孩子似的寻求安慰,因为会给他安慰的人已经不会有了,而他做出过的前线的许诺也已经落空。
他又习惯性地摸到衣袋中的手帕,软滑似水。
岳胜慢慢蹲下身子,哽咽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有些突兀。
又过了一段时间,青山托人为他带话,竟然约在了芦家别墅旁,岳胜知道,芦淼休息时总会望向芦家的方向,却从来没有回过家。
“青山托我问你,芦淼的弟弟,芦焱,即将到达上海,你还想不想继续留在上海,完成保护芦焱的任务,或者组织还有别的安排……”
“要不要继续留在上海?”
岳胜也在反问自己。
天色很早,管家芦天伦已经开始监督小工做事。岳胜在隐蔽处看到他,突然想到芦淼曾说过的玩笑话。
“我和弟弟小时候调皮得很,爸爸不让出门,我们便拿管家出气,总把他的屁股踢得肿起来。”
岳胜转过头,竟然因为这句玩笑话笑出声。
他其实不喜欢这座城市,这里夏日闷热,冬季阴冷,是他永远也习惯不了的气候。
可除了上海,再也不会有这样一座城市,像个一夕破碎的美梦,永远有那种潮湿的、甜丝丝的气息,永远包容他所有的甜蜜、痛楚和没有回声的非分之想。
“我会留在上海,完成任务。”
岳胜想,他会留在上海,保护芦焱。
这是个不会落空的承诺,即便永远没有回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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